学术观点 | 耶鲁报告(1)沃尔夫著，丁建新等译

Original 通讯君语言学通讯

2024-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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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鲁报告

——《沃尔夫理论体系》附录系列译文之一

丁建新1 杨丽嫒2 蔡明慧3

（1. 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 510275；2. 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 510275；3. 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 510275）

导语

《沃尔夫理论体系》(Whorf Theory Complex)一书是二十世纪著名语言学家、人类学家沃尔夫(Benjamin Lee Whorf 1897－1941)诞辰一百周年之际由John Benjamins出版社出版的专著。作者是Penny Lee教授。该书深入地揭示了“语言相对论原则”背后的本质与逻辑。该书置沃尔夫理论于一个由十二个关键元素组成的大的理论体系背景下来考察。特别谈到沃尔夫理论与当代心理学、认知科学“联通论”(connectionism)、“格式塔”(gelstalt)之间相似性。同时，该著作第一次以附录的形式出版了沃尔夫在耶鲁大学人类学系访学期间撰写的“耶鲁报告”(Yale Report)。这是一个尘封多年的重要文献。功能主义语言学家韩礼德曾指出，“沃尔夫的理论，特别是他关于‘隐性范畴’的理论，是二十世纪语言学的主流贡献之一”。中山大学语言研究所在丁建新教授的组织下翻译了Penny Lee教授这部重要著作，并在国内连载刊出。希望能为沃尔夫研究尽微薄之力。本次推出的部分译文即将发表在《东亚学术研究》2021年第1期。

Benjamin Lee Whorf

摘要

摘要：《沃尔夫理论体系》在附录第一次出版了沃尔夫1937年至1938年在耶鲁大学人类学系作的关于语言研究的报告。这份耶鲁报告的内容主要来自耶鲁大学手稿与档案馆收藏的原始17页手写草稿和9页印刷件，包括一个简要的语言学大纲以及对大纲各部分的具体论述。沃尔夫认为，这种提纲的构想对于语言分类学，或者所有已知的“语言种类”的系统认识和分类来说是重要的，它的存在是为了让科学可以全面地了解人类语言能力这一整体。在形成世界语言图景之前，应该比较不同语言的“特征清单”，并据此对全体语言作出有理有据的归纳概括。

关键词：沃尔夫；民族语言学；经验切分；文化

1937年9月至1938年6月在耶鲁大学人类学系作的关于语言研究的报告

本杰明·李·沃尔夫乔治·伦纳德·特雷格

第一部分共时或非历史的方面

第一部分大纲

A 构造的语言学本杰明·李·沃尔夫乔治·伦纳德·特雷格

1. 初步的语言大纲

2. 音位学

3. 词素音位学

4. 语法的构造，包括语法类别

5. 与非语言维度诠释的经验对比的语法构造

B 构造的语言学与文化世界观——“民族语言学” 本杰明·李·沃尔夫

1. 语言中经验的构造

I. 经验的切分

a. 语法类别的切分

b. 一门语言与另一语言关于经验切分的对比

II. 一门语言甚至一种文化的隐性形而上学

III. 所谓的原始思维——文化思维的概念

2. 对语言及文化之间的协调与对应关系的解读（非历史维度，历史维度的论述将出现在本报告的第二部分[1]）

a. 概论

b. 详细说明

c. 简单术语和复杂术语

d. 文化态度和文化背景

e. 对否定论的比较

3. 与语言相关的行为型式

4. 通过语言学方法研究超语言和半语言思维（集体或社会）[2]

a. 综述——一种文化的精神重点

b. 翻译的种类——官方、字面和解释性的翻译

c. 对象征主义的理解

d. 未曾独立赋名的概念

赋名的概念与独立赋名

应用：掌握异国文化的语言中意义的细微改变

e. 修正对一种文化的非物质价值的认识

由于特雷格不在欧洲语言学领域活动，因此他对报告撰写的贡献不可避免地非常有限。直到第二学期末尾，也就是特雷格已出航许久后，沃尔夫，也就是本报告的作者才构思和实行了这份报告的汇编。作者认为，同事对此报告的内容作了突出的贡献，独占这个成果是不公正的。A2和A3这两个主题的重要工作，是语言学的基石，主要归功于特雷格。Al和A5主要由沃尔夫完成；A4的内容主要来自于两人的共同努力和协作。B部分展现了沃尔夫的观点，作者希望对其所表达的内容承担全部责任，但不敢接受全部的赞扬，因为作者认为，这些成果来自于作者与特雷格的多次讨论和咨询，特别涉及特雷格对陶斯印第安人的研究。查尔斯·霍克特（Charles C. Hockett）和诺曼·麦奎因（Norman A. McQuown）[1]也提出了一些建议和想法。他们是沃尔夫教过的耶鲁大学研究生院的学生。莫里斯·斯瓦德斯（Morris Swadesh）、玛丽·哈斯（Mary Haas）、查尔斯·弗雷德里克·沃格林（C. F. Voegelin）几位博士[2]与作者的通信同样对这份报告作了贡献。我们与弗朗兹·博厄斯（Franz Boas）教授和与他有联系的哥伦比亚大学语言学研究小组联合举行了五次会议，旨在读论文和讨论语言学研究，我们很感谢博厄斯教授和他的同事提出的令人振奋的意见和想法，尽管他们似乎不认可这些想法的成果。我们都很感激萨丕尔教授，他[3]鼓励我们，即使在病倒的情况下，也无偿地把他广阔而深刻、科学且敏锐的观点分享给我们，使我们获得启发。我们都衷心祝愿他早日恢复健康。

本报告采用了扩充的大纲形式，如下所示。这项研究本质上是系统化的，能够承认重要意义。研究的结论主要通过整篇报告的组织和陈述得以呈现。

A 构造的语言学本杰明·李·沃尔夫乔治·伦纳德·特雷格

(缩写：lge-language，lges-language，Eng-English)

1. 初步的语言大纲

人类学系在1937年至1938年筹备并出版广泛的人种志大纲，作为其补充，一个临时的、可应用于任何一种语言的构造语言学大纲也在本学期初得以完成，名字叫做“语言——计划与组织的概念”，顾名思义，即对语言信息组织的一个初步探索性的计划。它没有发表在人种志大纲中，但这份内容印在五六份碳式复写纸上，被分发给了感兴趣的人，在人种志大纲中还有关于它的非常精简的概要。在某种程度上它是进一步研究的基础，这一年的工作也显示出它需要扩充和一些修订。这种提纲的构想对于语言分类学，或者对于所有已知的“语言种类”（即各种单独的语言）的系统认识和分类来说是重要的，它是为了让科学可以全面地了解人类语言能力这一整体，正如动物学对所有动物物种进行分类和研究一样，这种研究不仅仅局限于少数的几种选择的语言。

在形成这样一幅世界语言图景之前，要比较不同语言之间充分详尽的大纲或“特征清单”，从而在世界范围内了解我们所拥有的东西，并据此对全体语言作出有理有据的归纳概括。

2. 音位学

a. 音位与音位变体的区别

音位变体群（allophonic constellations），即可以在特定准则或条件下实现或代表每一个音位或声音类型的声音群，它已经被应用到淘斯语（Taos）、皮丘瑞斯∙普韦布罗语（Picurís）、霍皮族语（Hopi）、现代阿兹特克语（其中的两种方言），以及美国英语的两三种方言之中。每种语言的音位变体群和音位的基础系统，是它的典型特征，而基于这个基本系统的特定变化，则区分了这种语言的不同方言。

b. 相关音位（correlative phonemes），或者相关音位集，比如(p, t, k,), (pc , tc , kc ,), (b, d, g)等相关特性，比如浊音化、清音化（与浊音化相反，比如M, N, N）、送气、后滑[1]、前滑、鼻音化等已得到研究。区分一个相关特性，如送气或i的滑音，以及区分一个音位，如h和y，对于研究一门新语言是重要的，而且常常是困难的。某一相关特性和某一音位可能恰好有一样的发声，可能从身体或者机能层面来看是同一事物，它们的不同之处仅仅在于它们是格式塔整体的组成部分；这使它们在本土听众的认知上非常不同，但学生却对此难以辨别，除非他们已经适应了这门语言的音位系统。只有通过构造音位分析才能加以区分，音位分析是[2]必须的，就算灵敏的耳朵或精密的声学仪器也无法代替（这不是一个全新的结论，但值得重新强调）。用[3]ts，ta，t∫等符号来表示破擦音则违背了这一原则，因为它用一个音位（t）的符号来表示一个相关特性，这很快会带来实际困难。音位变体群之间的相关特性也同样存在（比如，尽管1和m是不相关的音位，l的一个位置变体可能有一个与m对应或同位的变体有相关的语音特征）。群滑音（cluster-glides）就属于这种类型，它听起来像元音，经常和被称为“中性元音”的特定元音一起出现，这些滑音出现在如pris°m， rhyth°m，litt°le等词中，并且更广泛地分布在口语方言中，如ath°letic, el°m; 它们在“标准”英语中的分布不规则，这可能使它们被认为是元音（？），但是霍皮族语的-k°n-, -k°l-, -t°n-等绝对是音位变体的相关物（群滑音）。

a. 音段音位（segmental phonemes）（辅音和元音）和节律音位（prosodic phonemes）的区分，比如长度单位、重音、音调（音高重音，音高）和截断（clipping）。截断或韵律断音（prosodic staccato，即特鲁贝茨科伊的“Silbenschnitt”）是在霍皮族语中被发现的，且在这门语言中得到了很好的运用；英语和德语中也有这种韵律断音。

3. 词素音位学

词素音位学是一种构造的分析，它能区分在具有恒定意义的语言要素中处于相似位置的语音结构要素（通常被称为形态音位）——在纯音位学中不会使用的一类结构。因此，如果用线把“cliff”、“cliffs”、“cliffy”中所有“c”，“l”，“i”，和“f”的形态音位都连接起来，每条线都会重复出现同一个形态音位。同样地情况也会发生在“leaf”，“leaves”和“leafy”身上，因为这一类分析认为，一个单词中的“v” 从词素音位学的角度看等同于另外两个单词中的“f”，因为这个“v”和“f”位于同一条线上。词素音位学与一组形式背后的模型有关，如果找一个词来形容，这个模型就是传统中被称为“根”（root）的语言实体，我们建议继续保留这个非常方便的术语，但也希望人们对这个词的理解更加严谨，并通过词素音位学的概念来阐述清楚。“√”这个符号不仅能表示根，而且能表明总体的词素音位学象征意义。上述“cliff”和“leaf”的根可能表示为。在一门既定的语言中，所有语音变化可以分为音位变体（音位学之下）和词素音位。后者包括了元音变换、连接音变、辅音弱化、硬化（hardening）、归零（zeroing）,比如英语的moisten (moisn) : √moist，拉丁语的nox: √noct, cf. noctis，和不同其他种类的语音现象。切记不要混淆词素音位学和历史重构。词素音位学的根完全是一个把共时语言事实相关联的公式，与这组形式的历史原型（我们习惯用*而非√表示）无关。特雷格已经在陶斯语的动词中发现了复杂而不寻常的辅音变化（辅音的元音交替，consonantal ablaut），沃尔夫把霍皮族语的元音“声音片段”当做形态音位。

4. 语法的构造，包括语法类别

a. 明显和隐蔽的类别

语法范畴是[1]用语法标记来区分的，它可能以该类别的形式出现或者不以该范畴的形式出现。其测试单位是句子，有时是一组句子（话语的直接领域），而非单词。语法标记与该范畴的形式一起出现，就意味着它们出现在同一个句子里（或者有时是在同一话语的直接领域中）；比如在“he saw a small fish”这句话里，“a”标记“fish”为“单数”这一范畴或类别，并且与“fish”一起出现。若语法类别没有和对应的标记一起出现，那么在特定的环境下它们也会和标记一起出现——这样的一个类别是“隐蔽的”，它的标记是一种“语法阻抗”。如果能够辨别它的语法意义，那么它的语法意义是一种“隐型”。语法类别无法在没有标记的情况下建立；从语法构造的立场看，一个完全没有标记的类别将会是虚构的事物。这种虚构的类别经常被强加于外来语言之中，并模仿研究者或语法家本土的欧洲语言。与此同时，外来语言真正的范畴被忽视了，因为它们的标记只是隐蔽的。隐蔽的标记绝对算是标记，我们不能忽视。标记当然包括句子中位置和顺序的特征，以及负面特征——形式或模式的显著缺失或者预期出现。几乎在所有句子中，明显的类别总是伴随着标记——例如，英语和法语中的动词和名词，以及法语中的性别。它们的语法意义是“显型”。隐蔽类别的标记通常不出现——它们只出现在特定的“测试”类型的句子中；比如英语的性别，标记（阻抗）是人称代词，但只有当句子需要这样的代词时，它们才会才出现。代词标记的是语言类别，而不是可被非语言测试区分的“自然”经验秩序——这对于英语、法语、拉丁语、希伯来语或陶斯语的性别来说都是如此，尽管它们在性别的区分上很大程度是一致的。英语动词属于不同的“解析”（resolution）隐蔽类别,它们的标记是动词后面没有名词或者代词，或者其他的模式（‘I heard it’）而不是（‘I listened it’）和（‘it was heard’），也不是（‘It was listened’）等。但许多类句子（如‘I will hear’, ‘I will listen’等）没有标记。欧洲和美洲印第安人的语言中，隐蔽类别未得到充分识别；它们经常是最重要的，如果无法识别语言中的隐蔽类别，这门语言的研究者会感到迷惑或受到欺骗。隐蔽类别可能和一门语言的思维方式、“哲学”或者“含蓄的形而上学”有着深远的联系，（参阅重要的“round”“long”等，宾语的隐蔽类别，比如纳瓦霍语名词的隐蔽类别，以特定动词形式出现的阻抗），而且也是给人留下与“文明思维”相区分的“原始思维”印象的事物（参见B1，III）。这些类别在思维上的区分以及有时深藏不露、很少出现的阻抗的特性的显现，暗示着一种与心理学的无意识、潜意识或者前意识有关的现象，尽管是在一个更加社会化和更不纯粹个人的层面，并且隐蔽类别可能以一种重要的方式与之联系。

选择和模数类别（selective and modulus classes）。如今观察一个不同顺序的构造，可以依据它们标记的应用类型分为两种类别，根据这些标记只适用于选定的一组词汇（选择类别），或者[1]适用于所有词汇，还是适用于属于更大的类别的全部词汇，可能是有选择的（模数类别）。选择类别的典型是词性，名词、动词等，模数类别的典型是格，数量（比如适用于所有名词）、语态、体、时态（比如适用于所有动词）。在某些语言和语言家族中，比如在闪米特语族、瓦卡希语，模数类别代替了词性，不过这一点尚未得到充分承认。英语正朝着同样的方向发展，并且确实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但它已经往相反的方向发展；它本来只应有模数类别和根，但是根的选择类别已经在语言的实际使用中出现了，正如麦克奎恩（McQuown）先生所言，是模仿欧洲语言中相似的类别。模数类别是明显的，选择类别或明显或隐蔽。模数类别的标记被我们称为“识别标志”（signatures）。一个模数（比如英语的名词复数）可能有超过一个识别标志，比如对于英语名词复数而言，-s，元音变化，-en，冠词的缺失，复数动词，不规则词形屈折（如chicken：poultry），识别标志可能是“粘着”（bound）（单词的一部分，包括在单词内部）或者“自由”（free）（在同一个句子中分开出现（包括顺序和否定的特征））。“屈折”（Inflection）是一涵盖所有粘着标记的术语，包括识别标记和选择标记。“附着”（attached）包含更多种类的粘着类型，包括附着在任何单词上的标记，不一定附着在某一类的单词上——比如，在派尤特族语中，有这样的一种标记，可以仅仅附着在位于句子开头的任何一种单词——这些一般不叫“屈折”，而是“附属词”（enclitics）。

5. 与非语言维度诠释的经验对比的语法构造

当所有语言构造的分析都完成了，形式语法的任务也就结束了，但是这绝不意味着一门语言的特征就此得到完全解释。不同语法类别代表的经验类型和指示的事物种类仍需研究，因为语言可能在这方面显示出广泛的差异。一般我们给指示物分类的普通方式，比如分为事物、对象、行动、状态等，非常不适合这份研究，因为它们本身是在经验被进行语法分类后用于分割经验的名字，应用这种分类方式将会导致循环定义或纯粹的混淆，就好像它们指的是现实本身的构造。“主语”，“谓语”，“行动者”，“施事者”、“功能”、“原因”、“结果”等术语除了严密的语法感之外，是误导人的或者无用的，它们由每一个特定的语言定义，也为该门语言而生，而且只指语言中的模式，而不是外部的现实。比如，在既定的一门语言中谈论“施事者”是合理的，这些术语是在这门语言中得到定义或者诠释，但这不意味着两门非常不同、属于截然不同的类别的语言，对“施事者”的处理是相似的。在使用中，“施事者”的意思是不清楚的。我们不可能以一种非任意的方式把事件流分解成“主语”、“行动者”、“谓语”等，好像外部的现实以这种分类方式存在。当然，我们可能分析一种现象，比如“boy runs”，但是另外一门语言可以把这种现象分析为“run manifests as boy”。在描述语言在这些方面的差异时，我们必须有用一种非语言的标准描述现象的方式，描述现象的术语需要指示所有人类的经验，无论他们使用的语言或者秉持的思想哲学是什么。[1]这是可能的，这种方式格式塔心理学已经展现过了。视觉认识是所有经验的标准和框架。视觉认识的形式和法则对于所有个人都是一样的——甚至最明显的异常情况，比如色盲，是相对少见的，而且不会干扰视觉认识通用的构造原则。我们不需要在此引用这些法则——可以参见库尔特·考夫卡（Kurt Koffka），“格式塔心理学原理”。基本原则是图形和背景的对比，涉及各种图形或者轮廓中不同程度的组织性、稳定性、固定性。通过考虑指示物是否有轮廓，轮廓是怎么样的，是确定的轮廓还是模糊的轮廓，是流动的轮廓还是稳定的轮廓，考虑比轮廓更重要的背景或者场域的特性，以及其他可以认识到并以适合的术语表达的类似标准，我们可以得到一个描述以语言形式出现的指示物的准则，这种准则是非语言的，任何语言的使用者都能以同样地方式理解这种准则。假设（a）组单词为狗（dog）、桌子（chair）、屋子（house）、树（tree），（b）组单词为跑（run）、站（stand）、跌落（fall）、光滑的（smooth）、僵硬的（stiff），这两组单词的指示物的区别，不应该被形容为（a）是事物，（b）是动作或状态；而是应该形容为（a）是有标记的轮廓，或者首要的轮廓，（b）是次要的或者缺乏的轮廓。更进一步，（c）组单词为站（stand）、坐（sit）、躺（lie）、跌落（fall），（d）组为白色（white）、光滑的（smooth）、大的（large）、有用的（useful），把（c）组单词和前两组比较，和（d）组单词比较，我们发现（c）组单词指的是具有一定程度的轮廓的经验，尽管是非常低的程度，但是（d）组单词指的是缺乏轮廓的不同经验。在纳瓦霍语和其他语言中，名词的某些隐蔽形状类别（shape-classes）好像有一类意思指的就是像（c）组单词一样的笼统的轮廓。有“run manifests as boy”这种表达方式的语言，其特点是通常把第一级别轮廓（比如boy）表达为动词化的结果(verbations)。在英语中，“液体H2O”（liquid H2O）必定有最低程度的轮廓特性，然后它才然后才能用常见的说法，即名词“水”来指称——缺少这个，它会被当作是背景或场域，用来指形容词——‘wet’、‘damp’，“moist”（意思皆为潮湿的）。霍皮语对待“liquid H2O”的方式不一样——参见下文B IIb。有些语言有着高度形象的（即“有轮廓的”（outlinish））动词，比如“在雪中成为一个洞”（珀塔瓦特米，北美印第安人Potawotami），“表现为一束”（像一束花的一个轮廓）（霍皮语）。霍皮语确实富含高度形象化的动词。如果经验是短暂的或者流动的，那么它一定是一个动词的指示物，无论它是多么有轮廓，不像英语。因此，我们的名词 “波浪”（wave），“闪光”（flash）,“打击”（blow）,“泼洒”（splash），“闪电”（lightning）,“流行”（meteor）等无法翻译为霍皮语中的名词，同样的经验在这门语言中以动词指示。这种模式甚至禁止通过迂回的语言手段，比如分词等，对这些有瞬间轮廓的经验进行具体化或者名词化：“流星”（shooting star）的说法让位于“星动”（star moves）,“落日”（sunset）让位于“太阳落下”（sun sets）（字面意思是太阳内部化），“奔跑的狗”（running dog）[1]只有在作为依赖关系从句时才被允许出现，并且“它是一只奔跑的狗”（it is a running dog）让位于“一只狗跑”（a dog runs）。

B 结构的语言学与文化世界观

本杰明·李·沃尔夫

建议此类研究使用“民族语言学”这一术语

1. 语言中经验的构造

I 经验的切分

不同的语言对经验变化的分类和“切断”可能是不同的；要看到这一点，最容易的方法，是走出印欧语系，观察美洲印第安人的语言，它们能够提供一些最明显的对比。“切分”被视为“一个”方面、现象、实质或准整体，这些“切分”的差异被从呈现的整体中分离出来，并与其他这样的切分结合在一起，从而形成由不同要素组合而成的、对生活的呈现，这被语言和文化视为理所当然——这些差异可以适用于关于宇宙图景的大轮廓（BI，II），在这些轮廓中差异是最微妙和难以欣赏的，而且适用于无数的细节事物，在细节事物中，这些差异更容易被看到。

我们说“一盒雪茄”（a box of cigars），霍皮人说“雪茄以复数形式放在里面”（cigars plurally put inside），在这里“以复数形式放在里面”是独一无二的用法，除了屈折的末尾无法分析。这里的两个表达指的是同一部分经验，但是它们把这部分经验切分成了不同的成分。英语呈现了世界的一个有轮廓的部分，一个盒子（“box”）——它暗示着内在包含的事物，“of”表明包含的事物是雪茄。在霍皮语中，雪茄是主要的概念，它指的是一种内在多重性的广泛构造，但保持这种构造的外壳是盒子、桶、袋、包裹等，都不需要提及。英语是“解开”（unbutton）一件外套，霍皮语对应的是对外套“造成内部的、复数的分离”（ causes inner-plural separation）（单词“分离”带着表示“内部的、复数的”和“造成”的屈折变化），没有丝毫提及纽扣这部分的经验。英语有 “雪”（snow）这个词，另一种语言有对应的、不同的单词，比如有指在地面上到处都有的积雪、成片的雪、飘落的雪花等不同的词。翻译成“战争”（war）、“氏族”（clan）等的词语可能像英语的“教堂”（the Church）、“剧院”(the theater)和“舞台”(the stage)，带有复杂的、约定俗成的意义，或者它们可能指的是“教堂服务”（a church service）、“一场戏剧”（a play）和“一场战斗”（a fight）。

a. 语法类别的切分：这一领域的研究自然地不止A4和A5。语言使用不同的词性、格、数、体、主被动语态等来实现哪种经验的切分？A5将英语和霍皮语对比，展现了把不同类型的经验分配给动词或者名词的方式。英语中“夏天”（summer）、“冬天”（winter）、“早上”（morning）等是属于名词；但是根据霍皮语名词和动词的形式构造，这些经验的切分既不属于名词，也不属于动词，而是属于自己的一个类别，即一种副词（相当于“when it is summer”和“when it is morning”）。“等待”（waiting）、“记得”（remembering）、“推断”（inferring）等在霍皮语中可以是副词；在英语中这些意思需要表达为动词。在霍皮语中“参照运动”（referential motion）或仅由参照点和方向描述的运动不用形式动词表示，即没有与“去”（go）和“来”(come)对应的动词。它由形式上无动词的句子表示，这些句子包含必要的方向信息，例如格，后置位置或副词。然后，在没有[1]形式动词的情况下，句子中最后一个单词末尾的特殊屈折会实现 “动词化”，即使句子完整所必需的动词特征。因此“he goes to the tree”变成了动词化的“he to the tree”或者“to the tree he”。但是“he runs[2] to the tree”需要动词来表达奔跑的意思。当副词和非动词的动词化一起使用，指“去”（go）的“离开”(leave, depart)的意思时，即不用走到任何地方或任何特定的方向，只要走出眼前的场景即可时，副词把“现在，然后”（now, then）合理地放入“在此刻显现的过程中”（in process of manifesting for the moment）或者“穿过一小部分存在的过渡中”（transition through a small segment of existence）[1]。一门语言中某一语法类别的范围可能在另一种语言中只是未被表达的细微差别，在第三种语言中，它可能是完全由韵律特征、重音、响度强调（loudness-emphasis）、语调等表达的细微差别。在霍皮语中，特定的词表达了英语中特殊的重音和语调，比如霍皮语的和英语“if they are not quieted”, 和英语的“if they are not quieted”，副词“pas”对应的是英语中“not”的特殊重音这一细微差别。有些语言在表达问题时没有特别的语调，询问仅仅通过一个词素表现，或者有时是一个独立的单词。

b. 一门语言与另一语言关于经验切分的对比：一般来说，两门被比较的语言中，一门是被研究的外语，一门是研究者的母语，比如英语、法语、德语、西班牙与等。现代的欧洲语言足够相似，可以构成一门“标准平均欧洲语”（standard average European, 或SAE）来对比，比如和美洲的印第安语对比。关于切分经验的差异，有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即人的身体和被命名的身体部位的切分，即使在标准平均欧洲语中，也有明显的区别：在大多数罗曼斯语中，“finger”（手指）和“toe”（脚趾）有着一样的名字。英语的“toe”有脚趾和足尖，波兰语有一个词表示“手掌和手臂的区域”，同样地还有词表示“脚和腿的区域”。霍皮语在某种程度上不同于SAE——表示手掌和手臂区域的是一个总体的词，但是脚和腿是不同的词，没有表达手、乳头、鼻孔、肛门、阴道、臀部和脸颊的简单的词语，这些部位综合地被表达为某些区域的头、洞或小丘[2]，另一方面，有表达腹股沟的褶皱，头顶和臀部上方的后背的简单词语，我们的“背部”被分为两个区域而不是一个区域。动词和表达一般意思的词语可能与对身体部位的分析有关，并且相应地有所不同。霍皮语的动词指的是有一个外部物体在场的、整个手掌手臂区域的动作，因此翻译过来就是举起、传递、移交一个手里的东西，但是如果做这个动作时必须先抓住或者捡起这个东西，则不适用。自然现象和物质的世界切分的方式可能不一样——参见上文关于“snow”(雪)和英语（以及SAE）的“water”（水）的例子。霍皮语把液体水的表现切分为（wild water, 激流）和（fixed water, 静流，即水在一个相当稳定的小轮廓中，如容器内）；第一个是从水龙头流出，或在泉水和河流中的水，第二个是在玻璃杯或器皿中，或者从容器溢出在地板上的水等。第二个意思是被问及“水”这个词时最普遍的反应，而另一个意思则倾向于是对“池塘”或者“泉水”的反应。没什么词跟英语的“wet”(使潮湿)对应——尽管在霍皮语中“be dry”（变干）是一个形式[1]动词（不是像“white”（白色的）或者“big”（大的）一样的形式形容词）。这门语言没有指示潮湿的形容词或者静态动词，只有“to wet it”，一个形式及物动词，“wet”必须表达为“wetted”，即“水已经被用了”或者包含[2]或的复合词或者短语，哪一个都是正确的切分。这毫无疑问符合霍皮族所在的地区的气候条件和他们对待水的文化态度[3]。光的现象被切分为，即通过空间漫射的光（也指日期的“天”）和即一个轮廓内的发光实质（也指“火”）。霓虹灯管里的光是，但是它散播的光是，灯管是，即携带或传播的事物。[4]霍皮语中“rain”（雨）为，它是一个比英语或者SAE的雨的概念更广阔的切分，可能被称为“the rain complex”（雨的复合体）或者甚至是“the rain aspect of nature”（自然的雨那一方面）；它包括暴风雨中所展现的所有力量和特性。在霍皮语中，雨水可以“击中”（strike）屋子或者树木，在英语中可以发出击中这个动作的是闪电。霍皮语中“闪电”和“雷声”并不是SAE中的那些实体，而仅仅是雨水(rain)的力量的附带现象，根据A5中提到的原则，它们是转瞬即逝的事件，通过动词而不是名词来表示。除了自然现象和身体部位，普通的行为和我们最熟悉的人类动作在语言命名上的切分都可能是不同[5]。个人的行为或者几对人的行为对应不同的命名，尽管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组人的同一个行为，这种对行为的切分在大盆地和邻近的墨西哥是常见的，在霍皮语中则是显著的现象；比如是“run”的单数，则是“run”的复数，是“stand”的单数，是“stand”的复数，是“sleep”的单数，是“sleep”的复数。这类似于高度形象化的动词，因为经验在轮廓上有所不同，比如表明“I”的构造，是像“ll ll ll”的构造。

II 隐性形而上学

每一个文化和语言的复合体（或者每一个广义的、包含语言在内的文化）自带着一种隐性的形而上学；一个由概念和假设构成的宇宙模型，这些概念和假设构成一个和谐的系统，能够为文化载体所认为的、世界上发生的事制定说法。有些词总结了大量的事物，揭示了文化的形而上学，比如在现代SAE中“time”（时间）、“space”（空间）、“cause”（原因）、“effect”（影响）、“progress”（进步）、“the past”（过去）、 “the future”（未来）、“substance”、“matter”（物质）等，但是整体的图景从未明确，甚至在语法中也是如此，只有一个复杂的半意识思维形式，人们认为它理所当然，并依据它行事，但是它没有被带到意识前接受仔细审查。语法和这种半意识思维形式和谐相处，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它，但是只是一种分散的方式反映。因此SAE文化的隐性形而上学预设了一个统一流动的一维时间秩序，与之不同的三维空间秩序，还有一个宇宙，它包括虚无或“洞”的物质，包括构成像岛一样的“躯体”的、有特性的物质[1]，包括物质和“洞”之间无法弥合的绝对差异，包括由之前发生的事件所导致的事件，事件发生在物质之上，虚无则没有事件发生。许多经验并不是很适合这个图景；许多经验并不完全符合这个图景；由于可用的语法和词汇的性质，它们不可避免地会被忽视，即使被发现，得到的表达也不太有效。在包含相对论和微观（量子）分析的现代物理学中，宇宙模型有些不同，研究把这种模型带给了物理学，没有带给语言，除了数学用在自己特殊的语言得到发展。但进一步讲，美国印第安人和其他文化语言复合体本身也有隐性的形而上学系统，这些系统不同于SAE和“科学”。SAE的观点既不天真的，也非基于普遍的经验，（也不是任何其他事物），除了它符合普遍的、视觉感知的形象化特性——比如SAE的“time”（时间）和“space”（空间）不是直觉。文化人类学家通过一些方法实现对整个文化的综合描述（至少是最广泛的轮廓），而人们通过同样的方法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认识或者理解外来文化语言的隐性形而上学系统——然而，考虑全面分析的语法构造描述也是必要的，也要考虑本地人口中他们的态度和世界观；最后，也许在多年工作后，一个综合的图景就形成了，可能与它一开始被想象的模样大相径庭，令人吃惊。语言和语法中的许多事物只有在形而上学层面得到全面解释。霍皮族的形而上学没有像我们一样的时间和空间秩序，他们有着对立的两个领域；a 原因或者包含未来和精神事物在内的、未显现的东西，以及b 显现的东西，包括现在、过去和物质的或明显的事物，它们本身没有依据因果关系行动，但是能维持总体健康，有助于事件的循环，促进因果关系。在领域b中，存在和（或）扩展两种模式形成对比；准时（punctual，轮廓围绕轴心）和张力（tensive, 或多或少地无限延伸），这个对比承担了SAE物质—虚无对比的工作，通过上千种方式在语法和词汇中实现。比如和、和、和的对比，以及根据一个位置被指定为准时还是张力，使用不同的后置和指示词时。

III 所谓的原始思维

原始思维的概念源自列维·布留尔（Lévy-Bruhl），是对一个非常重要的探究领域的深远概括。无论是人类学家、语言学家还是心理学家都很少触及这一方面，尽管它似乎对这三个领域都具有根本的重要性。认为必须对列维·布留尔的概念不加批判地接受，或断然否认，似乎同样都不合理。否认它，把所有明显的分歧抛在显著的文化语言差别的背后，就是掩盖事实。他和其他人对不同“原始”思维方式的明确印象基于某样东西，但这样东西尚未得到充分分析。根据我们的研究，尤其是上文的A4a，BlI和B1II，似乎要理解思维的许多差异，可以通过研究表明的那一类差异——语法分类的差异，尤其是明显的类别，以及在经验切分和文化语言复合体的隐性形而上学中的差异。除了这些，还必须加上一种更微妙的精神氛围，这种氛围来自于语言领域之外的文化中无数不明显却根深蒂固的方面和价值观。所有这些因素，累积成一个巨大的总和，似乎没有一个词比“思维”（mentality）更适合概括这个总和。它一方面融合了每个个体的个性，因此是个体因素，另一方面它也是所有个体共有的因素，在文化、语言和形而上学中体现出共同的基础。因此，我们应该用“文化思维”来代替“原始思维”的概念。“原始心态”一词大多是指“SAE文化思维以外的任何文化思维”。要理解任何文化思维，首先要对这个文化形成良好的民族志理解，然后是理解语言领域，最终回归一般的文化，依据下面从粗略到精细的过程：整体的构造语言学——明显类别——隐蔽类别——用非语言的格式塔理论来解释——经验切分——隐性形而上学——文化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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